近现代景德镇瓷画装饰的发展阶段

近代景德镇瓷画装饰的产生和兴起是由特定的时代条件下错综复杂的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共同作用决定的。对如此复杂的瓷画装饰做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价，我们首先应该整体考察近代景德镇瓷画装饰的发展阶段，在细分的基础上，得出具体的认识。

程门浅绛彩一带云根大花盆

1近代景德镇瓷画装饰的发展阶段

根据最有代表性的品种，我们可以将近代瓷画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即以文人意味的浅绛彩瓷画为代表的清末民初时期、以雅俗共赏的新粉彩瓷画为代表的民国前期和以便捷明快的新彩瓷画为代表的民国后期。

王少维浅绛彩九老观峰大瓶

1．1以文人意味的浅绛彩瓷画为代表的清末民初时期

“浅绛”本是国画中的术语。一般指：在水墨钩勒皴染的基础上，敷设以赭石为主色的淡彩山水画。而陶瓷中的浅绛彩瓷，主要是指晚清时期流行的一种通过改进后的釉上彩工艺制品。它的色泽多为淡赭、水绿、草绿与淡蓝等。题材也从国画中的浅绛山水而拓展为浅绛山水、浅绛花鸟和浅绛人物等。属于低温釉上彩。其代表人物程门、金晶卿、王少维、俞子明等瓷画家的文人。

金品卿浅绛花鸟瓷板

在笔墨技法方面，浅绛彩瓷画的主要特色是模拟文人画。即强调笔力深厚，墨色淡雅。浅绛彩瓷画山水，完全模拟借用了传统文人山水画的技法，以写意为基本手段，传达了“冲淡平和”、：自然天真”的文人意境。在具体使用披麻皴、牛毛皴等文人山水画基本技法中，浅绛彩还颇有创新之处。如“它往往以赭绿两色相互皴擦，或以赭色作皴后再以浅绿淡染一层，籍此表示土石之间草木葱茏，颇得皖赣两地真山真林之美。”

俞子明浅绛人物花鸟海棠瓶

值得一提的是诗、书、画、印融合一体的做法，这是浅绛彩瓷画的一大特色。这本身也是受文人画影响而来。令人惊讶的是，浅绛彩在红火了短短几十年间后，由风靡一时转为销声匿迹。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社会风尚和审美趣味发生了变迁，以及其工艺技术上的缺陷逐步暴露。

任焕章浅绛人物龙耳大瓶

年以推翻旧传统为手段，实现“民主与科学”为宗旨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茶地开展着。以陈独秀为代表的激进派在美术革命问题上，尖锐地指出：“大概都用那‘临’‘摹’‘仿’‘模’四大本领，复写古画，自家创作的简直可以说没有。这就是王派留在画界最大所恶影响。”此等号召，影响极大，使人们对“四王”文人画产生了冷落和抵制的情绪，也使以模拟文人画的浅绛彩瓷画装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新兴市民阶层的影响力逐渐增大，使原来受官僚地主阶层喜爱的文人趣味也大打折扣，以色调丰富艳丽的海派绘画和艳俗的月粉牌美女风格为代表的世俗趣味逐渐成为主流。这对以“淡雅平和”为旨归的浅绛彩瓷画而言，无疑是十分不利的。

周友松浅绛彩人物瓷板

究其自身工艺而言，画面描出的墨线和敷就的色粉，过分追求浅和薄，时间一长，色层极易剥落，与此相对比的是，民国初年，从德国日本输入的高温洋彩开始盛行，其颜色鲜艳，色阶层次丰富，受到了广泛欢迎。年，吴蔼生、王琦等成立了“景德镇瓷业美术研究社”，为釉上彩的新品种打下了基础。年，“珠山八友”的出现，文人意趣融合艳丽色彩的雅俗共赏的新粉彩作品完全取代了浅绛彩作品。

民国王琦、王大凡、刘雨岑、邓碧珊、程意亭、何许人、汪野亭、徐仲南、潘匋宇、汪晓棠、毕伯涛、刘雨岑珠山八友名家绘粉彩山水人物花鸟瓷板（一套十二件）

1．2以雅俗共赏的新粉彩为代表的民国前期

所谓新粉彩是指画面相对于传统粉彩，文人意味更浓厚，相对于浅绛彩，则色泽更丰富艳丽。此“新”并非新在工艺上，而是“新”在艺术风格上。

新粉彩的代表人物有潘甸宇、汪晓棠和以王琦为首的“珠山八友”。潘匋宇(-)，字鼎钧，斋名古欢，号澹湖外史。江西鄱阳人。年任江西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图画教师。“珠山八友”中有汪野亭、刘雨岑和程意亭三位出自他的门下。

潘匋宇、吴霭生人物花鸟粉彩瓷板（四件）

王琦(-)，珠山八友的核心人物之一。江西新建人，号碧珍、陶迷道人。斋号为“甸甸斋”。他擅长人物描绘，早年所绘人物仕女，多仿钱慧安，笔力遒劲，姿态娴逸。中年改画写意人物，参用“扬州八怪”之黄慎之笔法，挥洒奔放，但这只用在衣纹或配景山石，在人物面部刻画上，采用西洋画法，强调体积和明暗，显得生动逼真，有时候也略显不协调。题款多用草书。

王琦粉彩太白醉酒瓷板

年秋，王琦、王大凡、汪野亭等八人，相约在景德镇市内文明楼酒馆二楼(今珠山西路)开茶话会，晶茗论画，在座八人，时人称之为“珠山八友”。“珠山八友”全面继承了浅绛彩文人瓷画的艺术追求，并通过粉彩这一艺术形式加以发展。他们出身并非都是文人，但他们的追求，他们的诗文书法功底是文人式的。如王琦、王大凡等皆为红店学徒出身，王琦出身于捏面人，后改学画瓷像，最后学画粉彩瓷，但他努力学习诗、文、书法，曾向邓碧珊这位前清秀才执弟子礼；而王大凡一生好读书，对袁枚《随园诗话》甚至有长篇读书笔记。后有《希平草庐诗稿》传世。汪野亭、程意亭、刘雨岑更是著名文人瓷画家潘匐宇的高足，均为江西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前身为窑业学堂)的毕业生，另外田鹤仙、邓碧珊本身就是有较高文化修养的秀才。可以说在瓷画装饰中融合诗、文、书，是他们共同的追求。

王大凡珐琅彩太白醉酒瓶

另一方面，从珠山八友作品的题材和工艺来看，他们与浅绛彩文人瓷画还是有较大区别。他们在题材上，更多选择吉祥如意、福禄寿禧、富贵长春、白头多子等浓厚民俗题材，这种题材属于传统工艺瓷常用题材，这是受长期的民间市场导向而形成的，与浅绛彩中的文人山水画题材相去甚远。在工艺上，他们多注重设色鲜明。花卉一般多用胭脂红洗染，人物多用醒目的老黄，山水中多用明艳的蓝、绿、赭中透出深沉的黑料，色与色交融产生盈盈的墨趣。此种明艳醒目的追求与浅绛彩的淡雅柔和的格涧区别十分明显。

汪野亭-粉彩开光《深林古寺枫林晓露》灯笼尊

正因为珠山八友的审美追求介于文人淡雅和世俗艳丽之间，所以我们可以将其主要风格概括为雅俗共赏。珠山八友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各有一种题材或画法是闻名于世、与众不同的，如王琦、王大凡或豪放或严谨的人物瓷画，刘雨岑、程意亭或灵动或自然的花鸟瓷画，汪野亭山水的用笔老辣，邓碧珊鱼藻的日本画风，徐仲南画竹的秀骨风神，田鹤仙红梅的疏密有致等等。我们可以概括地来分析一下珠山八友的艺术特点。同为画花鸟题材的名家，刘雨岑，走的是融冶个性、独扦性灵的工笔略写的路子，其构图常有聪颖奇妙之举，而程意亭则是另一种情况。他的花鸟瓷画作品造型准确，笔墨严谨，受过标准的专业训练，出入宋人花鸟画，得其精髓。以“没骨法”之雅，转入“重彩”之工。就花鸟瓷画而言，刘、程二位可谓相得益彰——刘得其“韵”，程得其“神”，刘“随性灵动”，程“苦心经营”。

刘雨岑粉彩“红梅寒雀图”花鸟横板

同为人物瓷画大家，王琦与王大凡也是类似的情况。他们画同种题材的作品，就象一对旗鼓相当的伙伴，在同一个平台切磋交流，互通有无，其乐融融。王琦画风豪纵，造型功力也很强，对人物形象的姿态表情，适度夸张，把握得非常到位。由于他没有文人画背景，相反年轻时有捏面人的手艺，所以在艺术创作上几乎没有观念上的任何束缚，中国画皴法的衣衫上一个西画式人头，本来会不和谐，但由于他对将明暗阴影和面部解剖结构进行了中国式的改造，即——弱化光影感，适度强调体积感。又使人感觉是可以接受的。尤其晚年成熟之作，以书入画，大收大放，仍旧神采飞扬，能看出已得黄慎笔意之精髓。王大凡则不然，他转学多师，艺术生命成熟的早，生理年龄又很高寿，有充分的时间去消化转化各种画风，逐渐自成一家。他的《大禹治水》和《闯王进京》，虽然是以写实为主的主题性创作作品，但在艺术技巧的探索上，他仍是挥洒自如。那是一种恢宏磊落不失儒雅之气，也是经过时间打磨后的人生与经过实践磨练过的技术，在晚年的一种融合。两相比较，王琦作品，风格奇伟，气质超拔，而王大凡则线描精炼，温和敦厚。

汪大沧粉彩山水瓷板

同为山水瓷画名家，汪野亭和汪大沧之间，也是有很多值得比较研究的地方。汪野亭的粉彩山水，有石涛和王石谷的影子。石涛乃清初四僧之一，王石谷乃清初四王之一，传统上一般认为，这二者间，本风马牛不相及，一是革新闯将，一是复古先锋。汪怎么会同时吸取两种不同的画风呢?其实不然。艺术本不是套公式，石涛和王石谷是有共同点的。这表现在两点上。一是他们都是兴趣广泛、擅长多种题材和画风的高手。二是他们都有共同的文人画传统，只不过在深厚的传统面前，一个在“革新”思潮中以“一画”之法走人自然的怀抱，作品却不失法度；一个在“复古”面貌中以心中“丘壑”走人笔墨构成的空间，作品也隐存新意。汪野亭正是受这二者影响，既求直扦胸臆之淋漓，又求不失古法之精妙。因此，他总是在真山水和纸笔墨之间寻找平衡。汪大沧的作品则表现的是一种阳刚之美，“如霆如电，如长风出谷，如崇山峻岩”，他是用中锋秃笔点染出笔法的灵动。整个画面具有强烈的运动感。他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艺术个性，与汪野亭匠心苦运，孜孜以求的艺术精神是截然不同的。

田鹤仙、刘雨岑、徐仲南、张志汤四时芳卉图粉彩琮式瓶

无论是哪种题材，我们都发现个共同规律，即总有相辅相成的艺术风格共同存在，互相照耀，相得益彰。王琦之豪纵与大凡之敦厚，雨岑之灵动与意亭之谨严，野亭之中和与大沧之奔放。这也是他们能集中在一起的原因。因为他们能在性格气质和艺术成就上取长补短，互补互容。

陆云山粉彩《八雀图》花鸟瓷板

1．3以便捷明快的新彩为代表的民国后期

新粉彩成就很高，影响力也大，但它也有自身的弱点即操作起来工艺技术较为复杂。一般需经过勾线、绘彩、填色、洗染、接色、罩色、吹色、扒花等多道工序。操作性过于繁杂，有时候影响艺术家对画面构图和笔墨的发挥创造。工艺上的限制使艺术创作遇到了一定的压力。而清末就引进的一种西方陶瓷釉上彩料——“洋彩”经过几十年的摸索使用，已经成熟。这种“洋彩”在20世纪50年代后改称为“新彩”，直到今天。新彩最大的特点就是烧制前和烧制后颜色接近，且可以按色彩规律自由配色。如洋红加海碧可成紫色，浅黄加海碧能成绿色等。其次，新彩能模拟各种肌理效果。如水彩画、油画、粉彩、浅绛彩等。新彩为瓷画初学者所易掌握，也对瓷画家自由创造表现多种艺术效果提供了方便。

王晓帆粉彩中苏十周年建交世界和平瓷板

20世纪40年代的新彩名家有陆云山、黄海云、徐成等。陆云山，(-)，江西丰城人。年即在天津裕丰瓷行学徒，-年在唐山、上海绘瓷。其作品受清代任伯年画风影响，清新雅丽，笔力奔放，开创了扁笔与指画相结合的新技法。其新彩梅花，在40年代手工彩绘的日用瓷装饰中，曾产生了长久的影响。

黄海云釉上彩瓷瓶

此一阶段作品不多，成就不高，但它最大的意义是开发了一个对当代景德镇陶瓷艺术产生重要影响的工艺技法——新彩。新彩以其强大的适应性为陶瓷装饰艺术的自由创作提供了保证。

总的来看，近代景德镇瓷画装饰的三个发展阶段，传承有绪，相互影响，在陶瓷的绘画性装饰方面，相继探索了不同的工艺技巧、艺术表现方法在艺术创作上的多种可能性，为当代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养料。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三个阶段一脉相承的“绘画之风”对当代陶瓷艺术带来的不利影响。本文对近代瓷画装饰之所以持肯定态度，只是回到特定历史阶段的肯定，并不必然代表陶瓷艺术未来发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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