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凯景德镇御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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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坑满谷的御瓷,完整堆埋在固定的坑里,有条有理,丝毫不乱,好像苦守住文明隐秘的冤魂,等着考古学家来发掘出土。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文坛领袖王世贞,有个弟弟王世懋,也是当时著名的文人学者。在他的《二酉委谭》中,有一段关于景德镇的记录,说江西饶州府浮梁县城外二十里地,设有景德镇官窑,也就是给皇室烧造瓷器的所在。景德镇整个地区则是“天下窑器所聚”,当地老百姓制造瓷器为生,财源滚滚,富甲一省。王世懋曾经派到当地做官,亲眼见识了景德镇窑业的繁荣与发达,是古代农业社会绝无仅有的奇景:“万杵之声殷地,火光烛天,夜令人不能寝。”于是,他给景德镇取了个诨名,叫做“四时雷电镇”。景德镇在明清时期,为皇室烧造瓷器,设有御窑厂,产品当然是不惜工本,精益求精,在技术工艺上不断寻求发展与突破,以求餍足宫廷的需要。精美的御瓷,摆在宫中可以赏心悦目,粉饰太平;用于御膳可以衬托菜肴的美观,增强食欲;宴饮品茶可以怡情养性,消烦解闷。皇家设置官窑,动用宫廷画师设计图案,调遣全国能工巧匠制作御器,只管精美无瑕,天下第一,绝对不会去想制造工序的繁杂,去体恤工匠在烧造御器过程中的辛勤与劳苦。但是,文明的发展与进步总是充满了反讽,皇帝对瓷器穷极奢侈的欲求,虽然劳民伤财,道德有亏,却集中了当时的聪明才智,不惜工本,使制瓷工艺日新月异,更上层楼。皇帝老子引领品赏瓷器的风气,上层社会的达官贵人必定跟风,亟亟追求陶瓷工艺的精品。甚至上行下效,连一般老百姓都“草上之风必偃”,促进了民间窑业的蓬勃发展,模仿御窑产品款式与花样,大量生产,带动了景德镇的陶瓷工业,造就了王世懋说的“四时雷电镇”。

《陶冶图卷》局部清署王致诚款

明朝人对明代瓷器的品赏,主要是以景德镇瓷器为标准样品,一直影响到现代专家对古董瓷器的审美品评。晚明时期见闻广博的王士性,在他谈论人文地理的著作《广志绎》书中说,“本朝以宣、成二窑为佳。宣窑以青花胜,成窑以五彩。宣窑之青,真苏勃泥青也,成窑时皆用尽,故成不及宣。宣窑五彩,堆垛深厚,而成窑用色浅淡,颇成画意,故宣不及成。然二窑皆当时殿中画院人遣画也。世庙(嘉靖)经醮坛盏,亦为世珍,近则多造滥恶之物。惟以制度更变,新诡动人,大抵轻巧最长,古朴尽失。然此花白二瓷,他窑无是,遍国中以至海外彝方,凡舟车所到,无非饶器也。”

可见,晚明期间最为人称道的,是宣德窑与成化窑,或许是因为洪武窑与永乐窑的器物,精品都藏于宫苑,加之时代久远,必有大量损耗,在民间少有流传,也就说不出名堂。其实,这段论述,指出了当时品赏瓷器的普遍看法:最好的瓷器,宣德窑是青花,成化窑是五彩(清代之后称为“斗彩”),嘉靖窑则是轻巧的青花。而普天之下流传的,甚至远到海外,都是景德镇的产品。

《陶冶图卷》局部清署王致诚款王士性就其见闻所及,讨论景德镇瓷器的品等,可算是当时文人雅士的共识。但是,明代文人并没有机会好好研究御窑厂的制作,更不可能到紫禁城里去调查历朝历代的御器,仔细分析比较不同时期的各类官窑与民窑器物。因此,明代瓷器品赏的普遍看法虽然很有价值,影响后世研究瓷器的方向,但是也有值得商榷之处。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景德镇发掘了明代御窑厂,出土了大量官窑御用瓷器产品,使我们眼界大开,看到许多贡器的副品与次品,也就更深了解了本属于宫中不传之秘的宝物。官窑出产的上贡瓷器,一般总要按指定数目多烧一些,以确保能够提供完美无缺的贡品。多余下来的瓷器,即使也是完美无瑕,甚至与贡品一样的巧夺天工,因为是御器,是给皇家使用的,民间不准僭越使用,也没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偷偷使用,于是只能造册敲毁,掩埋在御窑厂内。考古学家发掘御窑厂,就发现了满坑满谷的御瓷,完整堆埋在固定的坑里,有条有理,丝毫不乱,好像苦守住文明隐秘的冤魂,等着考古学家来发掘出土,要向世界宣告他们深埋在历史地牢中的冤情。

《陶冶图卷》局部清署王致诚款

不久前我到景德镇考察明代瓷窑,主要的目的,是看看昌江河边的观音阁地区,以及明了附近明清青花瓷堆填的情况,希望弄清楚景德镇民窑制造外销青花瓷的情况。同时,也就参观了珠山保留下来的明代官窑考古工地,亲眼看到出土御窑碎瓷的土坑,不禁大为感慨,跟考古所所长说,假如当时没有敲碎,完完整整埋下去,那多好,一定会让你们发掘时雀跃三尺。所长说,要真是那样,岂止三尺,要跳起三丈,甚至跳过龙珠阁呢。御窑贡品,当今的市价每一件都可以上亿,一个坑里面就有十几件到几十件,真是价值连城,岂是开玩笑的。参观完了官窑考古工地,所长带我去看拼对起来的御瓷展览,从元青花一直到康雍乾三代的御窑产品,琳琅满目,精彩万分。我正赞叹万分,所长说,考古所里还有很多珍品,你要不要“上手”?上手,当然要上手。观赏瓷器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上手了。在掌中抚摸经历了五六百年岁月的杯盘,仔细摩娑带耳的瓷瓶,贴近宝器,肌肤相亲,细看釉色与图饰的深浅,掂量瓷胎的轻重,那感觉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山色岚气有无中,简直跟孔老夫子闻韶一样,“三月不知肉味”。《陶冶图卷》局部清署王致诚款因为时间有限,考古所拿出了二十来件御瓷,一一让我上手观摩。印象最深的是一件洪武青花蕉叶竹湖石纹执壶,一件永乐红釉靶盏,一件宣德斗彩鸳鸯莲池纹盘,一批宣德青花蟋蟀罐。那件永乐红釉靶盏,侈口深腹,盏内壁施以红釉,却毫不张扬。隐隐可以看到印有双龙纹,盏心则印有“永乐年制”四字双行篆书款。所长告诉我,这是永乐红釉瓷盏中一件最早的带款器。至于那件宣德斗彩鸳鸯莲池纹盘,则五彩鲜明,同时端庄大方,绝不输任何成化斗彩,不禁让我怀疑起王士性所说的“宣窑五彩,堆垛深厚,而成窑用色浅淡,颇成画意,故宣不及成。”是否因为他及同代的文人,从未见过宣德宫廷使用的斗彩,可以如此淡雅呢?所长很同意我的推测,指出宣德斗彩的水平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绝不在成化斗彩之下。看了这许多御窑宝物,意犹未尽,跟所长说,来我们香港展览一下,也让我们震撼震撼吧。所长面露微笑,说没问题,香港回归颇使我们震撼,我们景德镇也去震撼震撼香港吧。本文作于年

郑培凯教授,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曾任教于纽约州立大学、耶鲁大学、佩斯大学、台湾大学等校。年于香港城市大学创立中国文化中心,并担任中心主任。现任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咨询委员会主席。年获颁香港政府荣誉勋章。

著作所涉学术范围以文化意识史、文化审美、经典翻译及文化变迁与交流为主。著有《汤显祖:戏梦人生与文化求索》、《赏心乐事谁家院》(《多元文化与审美情趣》《历史人物与文化变迁》《文化审美与艺术鉴赏》全三册)、《在纽约看电影:电影与中国文化变迁》、《茶道的开始——茶经》、《茶余酒后金瓶梅》、《雅言与俗语》等三十余种。主编《近代海外汉学名著译丛(百种)》、《史景迁作品系列》、《春心无处不飞悬——张继青传艺记录》、《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TheSearchforModernChina:ADocumentaryCollection》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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